文╱精神醫學部 職能治療師 劉光興
《靈魂急轉彎》電影簡述:
電影中的男主角Joe在生前因為出眾的爵士鋼琴伴奏,加入了他畢生最想加入的樂隊,沒想到在這完美之際,卻因著一場意外落入死亡邊緣,而進入「作古畢業班(Great Beyond)」的空間,準備進入靈魂的終點。Joe在得知自己的意識即將「消失」,急忙的逃離這個空間,因此意外掉入了「投胎先修班(Great Before)」,在那裡的靈魂都要準備投胎降生地球,只是每個靈魂都要做好準備,就是幫忙失喪的靈魂找到生命的火花。而Joe在陰錯陽差下假扮成一位生前是心理學家的導師,來幫忙一位連德蕾莎修女、榮格都無法燃起生命火花的「22號靈魂」。Joe因為急著想回到人間完成他的「意義」,因此也急忙地在
萬物堂替22號靈魂尋找屬於他的火花⋯⋯因而捲入「追求意義」的漩渦裡頭。《靈魂急轉彎》告訴我們,追求人生目標或理想不是製造火花的要素,而是「活在當下」的想法,火花不是活著的目的或理想,就如同我們也經常被「追求意義」綁架了⋯⋯如果有天賺大錢,那又如何?如果有天成為世界之最,那又如何?
正念使我們存在,存在與享樂有何不同?
人們常常誤解活在當下的涵義,以為「活在當下」就是「想幹麻就幹麻」或者「自己爽就對了,不爽的事情不要去做」,而形成了「享樂主義」的想法。但是,帶著「享樂主義」的想法,似乎再度把我們的人生眼光轉向追求「樂」為目的,追尋快樂的感覺並沒有錯!只不過,只追求享樂似乎同時製造了「享樂消失時的失落感」,一旦快樂不存在,又會再度捲入追尋享樂/經驗失落的苦難中。
我們享用美食的目的是要吃飽,還是想體驗美味?品嚐生活如同品嚐美食般,以我自己為例,我是一個吃東西超快的人,最高紀錄可以兩分鐘吃完一個便當,常常吃完東西後,別人問我好不好吃,我都只能回答:「啊!我吃太快!忘記了!」常因為狼吞虎嚥,而忽略了目的是要「品嚐或體驗美食」。而人生也一樣,一昧地追求「意義」,有可能使得「意義」食之無味,如同Joe達到成就時一般。
● 有一天,小魚問一隻老魚:「海洋在哪裡?我要去找它!」
● 老魚:「海洋?你就在海洋當中了啊!」
● 小魚:「不!這不是海洋!這是水!」
● 老魚:「我們一直身在其中,沒有離開。」
電影中,數千年沒有成為肉身的22號靈魂,因為附著在Joe身上重新獲得對人世的連結,或許就是由此而來!當他吃到披薩、聽到音樂的各種感動,都是一種需要「正念」才能體會到的存在經驗,並燃起生命火花。而正念(Mindfulness)不是正向思考(Posi Positive Thinking),也不直接與冥想畫上等號,而是一種存在及經驗當下,不批評、不評價任何的感受,而冥想可以是種靠近正念的通道。
正念的過程,我們會歡迎各式各樣的感受與事件來到身體中,雖然有時候是痛苦的、是厭倦的,不過這種「厭倦」及「痛苦」都是人們去命名的,像是我們容易把「心跳加速」的感覺命名為焦慮,或把「悶在心底的感覺」命名為憂鬱,而拼命地去找尋造成感覺的理由,或解除這樣的感覺。不過,那何嘗不是一種心跳加快或只是心臟的感覺呢?
苦難到底是自己來的,
還是我們自己去追尋的?
正念不是對情感的排除,
而是對情感的認識與接納。
而且接納不是將就,
而是「我理解事件與感受的發生,
現在正與我同在」。
Jazzing your Life! 但生命的樂章不一定要是爵士樂
電影中引用了爵士樂的精神,說到了那不和諧、衝突又契合、使人緊張又安定的人生。因為爵士有個重要的元素是「即興(Improvising)」,爵士樂曲中即興的部分通常沒有預先寫好的譜,是需要藉著爵士樂團成員間的默契,以及感受氣氛與情感的流動而憑感覺演奏的!這也反映著生命如同爵士樂一般是不按牌理出牌,而我們就像即興的樂手隨著生命的流動來回應。不管生命階段響起的是不是爵士樂都沒關係,就好好專心聆聽吧!生命的火花也不是要追求爵士樂般的生活,而是仔細傾聽生命的樂章,即使不華麗,也會有輕盈的美好。
尋找人生的火花,那不是志向,那只是生活
劇情的最後,22號靈魂莫名取得人生通行證,遭嫉妒的Joe指責說:「那是我的人生意義,不是你的火花,你的火花是靠我的人生意義才有的!」那時,22號靈魂開始感到極度失落,開始認定那美好的體驗是別人的,更絕望地認為自己是沒用的,而且人生沒有屬於自己的意義⋯⋯難道,22號的火花真的不是自己創造的嗎?
虛構的心理學家Bjorn vs 精神分析大師Bion
電影中,榮格輔導22號失敗的那段情節,讓電影院裡的全場觀眾大笑。同時,我也注意到Joe假裝的那位已逝心理學專家Bion,以為是大名鼎鼎的精神分析大師Wilfred Bion。不過,當我在撰寫此文時認真查了一下才知道那應該是虛構角色,只是發音相似的Bjorn(畢勇,j是發y的音)。但因為這樣的誤會,讓我在觀賞電影後嘗試用我所理解的Bion來解釋電影情節中的關聯性。
比昂(Wilfred Bion)是提出客體關係理論的大師梅蘭妮克萊恩(Melanie Klein)的學生,而他提到最有名的概念就是「涵容與被涵容者(Contain vs Container)」,概念來自克萊恩的投射性認同(Protective Identification)的延伸。克萊恩假設嬰兒在出生時,原以為自己能夠掌控母乳讓自己隨時能有滿足的感覺,但後來發現原來母嬰兩人各為一體時,而開始向可以分泌營養與滿足弱小自己的母親產生羨嫉,但同時也害怕自己所懷的
惡意,只能將這些壞投向給他所互動的對象(媽媽)。
猶如22號靈魂不斷地使用投射性認同對待周邊事物,討厭迷失自我的他,將「討厭」的感受投射給世界,也遭世界討厭且排除於世界之外,因此對世界產生厭惡,而形成「厭世」的性格。電影裡,他也以投射性認同對待榮格,而榮格也對他說:「我的潛意識告訴我,我很討厭你。」
比昂的「涵容者與被涵容者」概念,更延伸出對投射性認同的處理,解釋母親如何承接(裝填)嬰兒無法接受而投射出來的感受,並試著處理這些感受經驗(涵容),修正感受的質地,使這些感受轉變為嬰兒可以接受的感受。走過幾千年來沒有身體容器,也沒有涵容對象的22號靈魂,不斷地在無法承裝自己的「壞」的狀況下度過,不夠湊巧地碰上契機掉進Joe的身體容器裡(承裝),而與Joe的思考涵容的過程,使得22號可以更容易咀嚼及品味世界的味道。
那火花屬於22號嗎? 負向的經驗真的這麼壞嗎?
22號在月台聽到街頭藝人的音樂,覺得感動且美妙,雖然Joe只在一旁冷冷地說著:「要不是你有我的大腦,你才不會覺得這些音樂感動。」因此,這絕對是屬於22號的經驗和火花!而且22號給予街頭藝人自己喜歡的食物作為回應的時候,這就是屬於22號自己的思考與決定。
我們的生活就是有這樣多的紛紛擾擾,外在世界的速度總讓我們無法體會身、心、靈所要帶給我們的意義,這些很棒的經驗也瞬間轉變成一種食之無味的價值。不過,有時候負向的經驗,就只是我們的身體/心理也還沒有準備好,而以「對自己不利」的方式來解讀。不妨試著停下腳步,聽看看周邊的聲音,毫無評價,就只是聽,那些聲音並不是吵雜聲,試著用狀聲詞來認定它,會逐漸發現世界並不如我們想得這麼壞。